正如李大夫所言，疯婆子第二天就吃喝不行，面如死灰，但眼神里透着股解脱。她在弥留之际用苍老如同枯树干般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孩子稚嫩的脸庞，又看向一旁悲伤的古大郎。

声音微弱道“大郎，我从昨晚就在想，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古大郎把耳朵凑近了才听清，连连应道“你说我听你的。”

“奈何大字不识几个，猫啊狗啊的你这小家伙也不乐意。”疯婆子说着还挑了挑这孩子嘴角的口水。

“就叫古命吧，我丢了个孩子上天又给了我个孩子，一切都是命。”“古命，命苦。”吃力地说完这句话，疯婆子就闭上了眼睛，手也垂向一边，走了。

这孩子也就有了名字，古命。说来也是奇特，这孩子每天被古大郎拿块布裹身上，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生什么病，这李大夫时不时的就来一趟，带点米啥的。再大些，大郎也不行了，古大郎临死前让古命磕头认李大夫当二爹，后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了。

时光荏苒，这孩子长到了十岁，整个人跟小牛犊一样壮实，这小子就推着大郎的车卖豆腐，也不腼腆。扯着嗓子就喊卖豆腐，有样学样，也不含糊。

因为李大夫常来，还有村长的三令五申。所以在这村子里过得也算安稳，就这丢了孩子的李家怨气颇重，但也只能私底下使点小绊子。但村民背后还是叫古命叫妖胎，村里那些口无遮拦的小屁孩就跟在他的豆腐车后一个劲的叫着，古命也不恼。郭家那丢了丈夫的女人每天疯疯癫癫，衣着褴褛，村口一坐就是一天。看到古命来了就骂，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男人。古也不辩解，有时候还拿身上的油饼给那女人分点，他明白这是个可怜人，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古命每天两大乐趣，一是卖豆腐的时候就往私塾旁靠，没什么生意就趴在窗户上听这教书先生讲书，也学了点字，趴下地上拿石子刻。后来李大夫给他带点硬白纸和毛病，他倒不习惯，别别扭扭写不出半个字。再后来私塾先生不乐意，老赶，赶多了也就没去了。不过这孩子学得快，几个月来也学得七八。

其二就是去隔壁姓唐那老头那里，给他打打酒肉，换些趣闻轶事听。这白袍老人好酒故事也多，什么书生与狐妖，肝胆忠义的泪妖，他最喜欢的就是听他讲那些仙人，什么点石成金，御剑飞行，给古命听得上瘾，可这老头往往说一半倒了就睡，就算扯他的白胡子都扯不醒，古命痒了一夜，第二天再问这家伙却说忘了，气得古命私底下叫他死老头。后面也不藏着掖着，当面叫，这老头也不气恼，也算是认了这称号。

这死老头酒瘾大得很，一天喝七八壶，还非得镇上的三必居的酒，村上的老黄酒看不上。还有一怪事，这老头不与村里人接触，每天就关着门喝酒，村里人也不知道有这一号人。

原先古命想用拉豆腐的车给他拉，哪曾想后者抱着酒就哭，对他吹胡子瞪眼。说是酒在车上颠坏了，没那味了，让他用手抱着。古命急道“死老头，七八壶酒，我哪抱得了。”话音未落，只见这平时里咳嗽走个路都大喘气的白发老头两手一提溜，这七八壶酒就这么稳稳当当的起了，老头还提着悠悠然的走了几圈。“我个半截身子在土里的人都能提，你这年轻力壮的小子不会不行吧。”。古命还没听过激将法，哪受得了这嘲讽，小脸一红，便应了下来。

第一天酒就洒了两壶，晚上手又肿又疼。还好赶上李大夫送米，给他上了药。

听古命说起来龙去脉，李大夫隐隐觉得这老头不一般，可看着这疼得龇牙咧嘴的古命，还是有些怨气，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孩子。李就想去理论，可搁门口就听见这老头阵阵呼噜声，只得作罢，只好回去多叮嘱这小子多注意点。

古命是打从心里喜欢这二爹，只是这二爹近几年来的次数少了，精神气也大不如前，时常还带着伤。古命问起，二爹就摆摆手说等他再大些就跟他说。“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古命有些委屈，徐大夫摸了摸古命的头，眼神里满是溺爱，这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本来当初也是一时善念，可这孩子心性醇厚，越接触越喜欢，索性便承了古大郎的诺，不知不觉几年时间就过去了。还没过一阵，这孩子就呼呼大睡，李大夫不由多看了这孩子两眼，放了点跌打药，关上药匣子，叹了口气，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之后很久古命再也没看到过二爹，他每天就是卖豆腐，打酒，听故事，这老头酒量越来越大，从原来的七八壶到十多壶，有一次他还让古命从镇上抱回一缸酒，当晚手就没知觉了，不过第二天就又恢复了，说来也怪。

就这样，两年就过去了，经过死老头的“摧残”，古命的身体越发的壮实，身高却七尺有余，跟村里同龄小孩一比就像那麦子地里长庄稼，高出一大截。

他也感觉到这老头的不一般，别看这老头白发苍苍，支着根木杖走路都费劲，但是却厉害得很。那天喝多了，随出一根手指一挑，这石头做的桌子，这桌子就被这么被挑了起来，很轻松。

古命自认力大却不能挪动半分。可第二天问起，这老头又装傻说没这回事。古命想拜他为师，后者却一脸不屑，说他不配，这可气得古命几天不搭理他，可总是耐不住去找他听故事，古命心想你不收我还不拜了呢，所以拜师这个事，后面再也没提过。

古命大开大张的，这衣服三天两头就破了，也没个人缝补，后面干脆就光着膀子，凉快也自在。

这天，死老头说明天外出回趟家。“死老头你家在哪？”古命好奇道，老头还是不改往日的糊涂劲，嘟囔得说了句“梦里。”古命还以为这老头又说胡话，哪曾想当天夜里这老头就走了，给他留了件素布衣服。

这衣服说来也奇怪，很贴身，透着一股子凉意，大跳大动没半点影响，伸缩性出奇得好，这孩子长得快，这衣服也跟着变大，好像有生命一般。

古命本以为这老头走了自己就安生了，可没了这老头，没了那熟悉的呼噜声，古命总觉得难受，天天就盼着老头回来，这老头一走就是一年，这年古命十三岁。

就在这年，秀才村长去世了，棺木是古命抬的，村长对他颇有照顾，当年也是村长和几个村中老人决定收留的他们一家。所以古大郎说的最多的就是让古命懂得感恩，不要怨恨村民。这新村长是丢了孩子那家的弟弟，这老村长死了，李大夫几年不见踪影，这憋得几年的怨气终于可以撒了。

这丢了孩子的李家当家的，名叫李行，早年是镇上一大户的管家，后面这大户破落，这李行就回到了村里。再后来这大户有一远亲当上了知府，这镇上的大户也有了起色，让他回去当了管家，有了些名望。村上就让他弟弟李德当了村长，这李德知道自己的孩子让哥哥家的女儿丢了，可也不能怪罪自己家孩子，只能把一切的问题都推给了妖胎。

李德在村里说妖胎卖的豆腐有问题，自家小子吃坏肚子回去病了三天。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还有些老人对妖胎之事耿耿于怀，这么十传十，百传百，别说村里，这镇上豆腐都卖不出去。豆腐不好卖，古命也知道，换了个营生，用豆腐车给人拉东西，可干几天也没生意了，不用想也知道何故，

这落龙村本不用交税，但是这李德说古命不是村上的，当初也是村长收留的他们，这吃住都用的村上，该交的税得交，不交这屋子就不给住。古命哪有什么钱，李德就跟村里的壮实汉来搜罗东西。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讲理，这屋子是我爸在世时候盖的。”古命气不过理论，“可这地还是村上的呢。”。村民们七嘴八舌，还有些小孩夹杂着起哄。“妖胎生气了，生气了。”李德眉飞色舞好不得意，靠在运豆腐的车上。

“你这妖胎，还嘴硬，本来我还想给你留个营生，得，这车也搬走。”说着就上手推车。古命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了，抓住村长的衣领，手一甩就丢出去几米远，后者摔在地上灰头土脸，阵阵吃痛，其他人刚想往前又被丢出去两个。众人愣在原地，他们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大气力。

“妖胎。”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众人四下逃散，古命看着远去的众人，隐隐有些不安。

李德伤到了腿，其他几个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古命与村上就越发不可调和。，常会有小孩往屋子里丢石头。

果然这天夜里，屋子就着了，火势冲天，古命被烟呛醒，痛苦得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往外冲，这门却被从外面抵住了，只得从窗户往外爬，脸被熏得乌黑，手上被烫伤了一块，留下块紫色的疤，他想从一旁的井里打水救火，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堆了一堆石头，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看着面前的冲天大火，还有此时静得可怕的村子，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不由哭起来，无力感涌上心头。脑海里浮现的是古大郎常说的那句，不要怨恨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