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媛没像以往一样留下来，进行一些她美呼其名为促进手足感情的活动。虽然这些活动多数是她一厢情愿地拉着陆霭陪她看电视剧，她看得认真，陆霭就在她旁边坐着犯困。

这次她吃过午饭过后就有意无意地看着腕表，像是有什么安排，饭后歇了一会，跟陆霭说了一声就走了。陆霭应了一下算是回应。

陆媛走后，房子一下子安静下来。陆霭趿着拖鞋进了书房，打开了电脑开始她的工作。这一坐就是一下午，她像个固定在书桌前的人偶，电脑荧荧的光折射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直到书房里的阳光完全消失，光线暗下来之后，她才抬眼起身。

她走进厨房，眼神略过今天姐姐带过来的新鲜食材，抬手伸向了速食米饭。

一顿晚饭，她最大的工作量是撕开速食米饭的包装。

已是深秋时节，天色黑得很早，又黑得太快。看着窗外像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墨一般的黑夜，她也不由得感叹自己的房子买得实在太草率，地段太偏，入住率也太低了，像是隔绝人群的孤岛。今天陆媛没留下，这套房子就好像少了许多定期补充的人气。

工作计划已经完成，她关掉电脑，久违地打开了电视。

她开着电视，就去洗漱。等她带着一身雾蒙蒙的水汽出来时，沙发旁已经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背对着陆霭，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

那位不速之客梳着高马尾，穿着一身学生制服，后背挺得笔直。陆霭走近看清她身上制服的样式，发现来者可能还是她的同校师妹。一副好学生的装扮，年纪也不过十几岁，即便是见惯了游魂，陆霭也不禁有一些唏嘘，来者太过年轻了。

陆霭没有放轻脚步，那女高中生的游魂听到陆霭的脚步声，马上回头看向陆霭，与陆霭视线相接的时候，她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角，露出了个有些羞涩的笑，算是和陆霭打了个招呼。

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陆霭亦礼尚往来地向她点点头，随后绕到女孩对面的沙发坐下。

陆霭无意先开口，那女孩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竟相顾无言。

陆霭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游魂，他们曾经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会来找她的，不外乎是还有心事未了。陆霭不急，两个人就这样听着电视重播的新闻若有所思。

突然，女高中生开了口，她抬头看着电视道：“那个人是我。”陆霭顺着她的话看向电视。电视中播报着一例某中学学生坠楼的新闻。新闻放出了她的照片，在眼睛的位置打了马赛克，下巴的痣颇具辨识度，她说话的时候随着皮肤的拉扯微微变动，显得有些俏皮。

陆霭有些惊讶，她看向女高中生，也就是电视中坠楼抢救无效身亡的孟君，觉得她实在冷静过头了。此时，新闻放出了媒体对她父母的采访，话筒像是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咄咄逼人，她的父母未干的泪眼还带着悲伤被公之于众的无措。孟君眼中才流露出悲伤的意味，转开了目光。

陆霭关掉了电视，孟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才将来意娓娓道来。

这其实是一场意外，谁都没想到栏杆会突然断裂，只不过恰巧她靠在了那个位置。

她来这里，是想让陆霭把她藏起来的日记带走烧掉。

为什么要烧掉，孟君没有说，陆霭也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

她拿出照片，平放在茶几上，孟君识相地靠近仔细端详。她看了许久，抱歉地看着陆霭摇了摇头，说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陆霭本来也不抱希望，听到回答之后便冷静地把照片收好，但还是答应她帮她把日记找到。

······

按照孟君的说法，日记被她藏在她所在课室上一层的空课室，她把日记用胶带粘在了最靠角落的桌子的抽屉里，就在桌面的背面。

孟君真的和陆霭读的是同一所高中，这样的话陆霭行事会方便很多，只需找个探望恩师之类的理由进去就可以了。问题在于，陆霭完全不想再见到那个时候的老师，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孟君的事故发生了没多久，学校肯定会加强管理，警方和孟君的家长也会特别关注学校，此时行事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想到这里，陆霭略去了自己的私心，将想法告诉了孟君。

孟君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过一段时间也没关系，空课室很少人去，我藏日记的地方也比较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说罢，就定下一周以后再做打算，这段时间，孟君就跟在陆霭身边。

“会不会很麻烦你？”孟君忐忑地问道。

陆霭摇头否认，这并非她安抚女孩的托辞。自从她能够看见游魂之后，她就发现，游魂没有办法触碰人类，也没有办法触碰到任何实体。游魂确实存在，这是陆霭刚开始看见他们时花了一段时间去验证，他们所提供的信息都确有其事。但是他们却已经没有任何的方法，向还活着的人传递任何信息，就像是一种法则。

更奇怪的是，游魂只有在晚上才能出现，按照之前的某个游魂所说，他们到了白天，就像突然被打晕，等有意识的时候，天已经重归于黑暗。变成了游魂之后，他们再也没办法看到太阳。

陆霭的出现像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媒介。陆霭能看见游魂，能听到游魂的诉求，正巧陆霭也有所求，他们和陆霭达成了合作。陆霭尽可能帮他们完成执念，而他们在消失之前，帮她找人。对于陆霭和游魂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交易。

孟君也是听别的游魂说了陆霭，才来这里碰碰运气。

既然陆霭答应了帮她找到日记，她也没多留，让陆霭拿出照片，她记住那个男生的长相之后，就趁着天黑去找人了。

游魂这一点很方便，没有能看见他们，他们去哪里都可以，什么场所都限制不了游魂，这无疑给他们找人打开了方便之门。只可惜线索实在寥寥，要在活人和游魂之中找到陆霭要的人，就好比大海捞针，有了这些游魂的帮助，不过是多些助力罢了。

孟君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剩下陆霭一个人。她走向卧室的方向，手搭到门把手上时，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转身向书房走去。

这是第几个游魂，陆霭已经记不清了，唯有用纸和笔一笔一划下来，厚厚的一本记事本，也已经翻过了一大半。她翻开了新的一页，写下了孟君的名字。

······

孟君在外边漫无目的地寻找，偶尔碰到别的游魂，就会去问一下有没有见过和她差不多年纪，白白净净，不戴眼镜的男生。不戴眼镜这一项一下子就具体了很多，毕竟现在的学生常常从小就接触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平时学习的压力也不小，大部分都早早患上了或深或浅的近视，不需要戴眼镜的才是独树一帜。

孟君留意着身旁路过的行人，一边随着别的游魂指引的方向去找。路边驶过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孟君余光瞄到后座上坐着的男人跟陆霭要找的人有几分相似，忙跟了上去。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她追了上去，透过玻璃看清了后座的男人的面孔，她失望的转头离开了。那人看上去比照片上的人大了好几岁，而且还戴着眼镜眯着眼睛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虽然是和照片上的人有几分相似，但出入太大了，恐怕不是陆霭要找的人。

她回头的时候，还琢磨着要不要和陆霭说今天碰到一个和她要找的人长得有些像的男人。遥远的天际微微泛起了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白，还没等她琢磨出来该不该说，她就像清晨的朝露，一下子消失在黎明将要到来的黑夜之中。

没有游魂的白天到了。

下一个天黑完全降临之时，孟君又突兀地凭空出现在昨夜消失之前所在的地方，位置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看到和上一个瞬间截然不同的画面，她才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沉浸于作为游魂首次亲历的奇异感受之中，只能想起要去陆霭那露一面，免得陆霭以为她突然消失了。昨夜碰到的男子就这样被她遗忘在脑后。

陆霭晚上好像很闲，她去到陆霭家的时候，陆霭正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昏昏欲睡。她无意打扰，就在一边安静等着。等困得拿不住书本，啪的一声将书滑到了地面，陆霭才清醒过来。看到等在一边的孟君，她一瞬间清醒了。哪怕是习惯了游魂的神出鬼没，但醒来看到一个陌生人在旁边还是难免会小小地吓得激灵一下。

“下次来的时候你可以叫醒我。”清醒过后，她向孟君打了个招呼。

“没关系，我也只是刚来。”孟君答道，神色还带着一些小女孩对年长于自己的女性的憧憬与向往，也许是她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成为一个大人了。

陆霭起身去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心想她只是不想被人看着睡觉，但看着孟君尚且稚嫩的脸，她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