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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笨拙的松鼠

褚亦陆犹疑半天，打开了和陈恒的对话框。顾川庭的话她嘴上说不听，但暗暗思忖过后还是决定遵从。

-谢谢

-什么？

-外卖多少钱 我给你转过去

-没多少，就当是我们这段关系的纪念吧

陈恒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断绝和褚亦陆荒谬的关系，他才不想做替身。

-对不起，我错了

褚亦陆登时慌了，滑跪的速度很快。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

褚亦陆开始背诵陈恒最喜欢的电影台词。

-停!别说了。不想听那三个字，都是虚的，说“我爱你”对你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陈恒想起褚亦陆日常在群里动不动就对别人说爱你么么哒之类的话，顿觉两眼一黑。

-……别那么绝情，我哪次不是真心的?林琋说了，爱就要大声说出来

褚亦陆嘴上爱泛滥的本事确实跟林琋脱不了干系，林琋整天在她面前用甜腻腻的语调说爱你想你等肉麻的话，还告诉她要学会勇敢表达，不要羞于说爱，耳濡目染之下，褚亦陆变成了林琋的忠实信徒并将这些教义发扬光大。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同于以往的感谢式发言，这次褚亦陆说得郑重其事，没有给任何歧义留余地。

网络那头的陈恒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弄的不知所措，一瞬间羞红了脸。

他们聊天的功夫，已经下起来蒙蒙小雨。

“陈恒，我们收拾收拾回去吧，这个时间应该没人过来了。”

顾川庭见雨势要变大，迫切想回宿舍避雨。陈恒没有回应她，她以为是受气了没回过劲儿来，哪知那人竟在咬着手指傻笑，刚才阴沉的脸上浮现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这下换顾川庭阴天了，耍我呢? 她躲到陈恒身后偷偷看了眼他的屏幕，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褚亦陆同志的勇敢表白上。

“啊啊啊!”

顾川庭的叫嚷声响彻天际。

“你疯了?”

陈恒终于恢复了听觉。

“我没疯，是你们，亦陆说……她爱你。”

“怎么了？她说这种话不是很寻常吗？她没说过爱你?”

“可是……你是男生啊!” 顾川庭因为激动说话忽然磕巴起来，“在一起了?我姐妹脱单了，苍天啊!”

“当然没有。”

未等顾川庭合上下巴，陈恒已经迈着步子跑进了雨里，只希望细密的雨丝把他紊乱的心浇的清醒一些。

“走了，走了，回去吃饭。” 他催促八卦不止的顾川庭道。

“等等，没带伞。”

顾川庭在后面追雨中狂奔的陈恒。

可是那人怎么会听她的，那一抹清浅的身影早已消失于初秋发酵了夏日余温的雨中。

顾川庭回到宿舍有一堆问题打算问褚亦陆，却不见人影。

褚亦陆一出门雨伞便派上了用场。

丝丝缕缕清凉的雨不留情面，雨水密匝匝裹挟凉气侵入她的皮肤，她还穿着短袖胳膊露在外面。因为怕冷，她走的异常慢。

根据外卖小哥的照片在门口架子上找到外卖后褚亦陆便要折身往回走。但走了没两步她又退了回来，因为移动营业厅门口蹲着捡快递的那个青年令她产生了莫名熟悉的感觉，心悸，继而混乱呼吸。

薄的背，套在白T里弯成新月的形状。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堆砌在地面上的形形**的快递盒子。

褚亦陆几乎看呆。

“5803” 他嘴里念出这四个数字，电话号码的后四位。

这串数字像一把钥匙，打开遥远记忆的潘多拉魔盒。

“5803、5803”她连念两遍，从快递盒子堆中部位置找到那个后四位为5803的盒子。

“这里。” 她往地上一指，示意他快拿走。

一种天然的默契，那盒子的主人顺从地循着她指的方向移动。

“从左到右分别是尾号0到9，比如我是7601，我的就在靠左边，所以尾号5应该在中间。”褚亦陆向他解释道，“你刚来可能不太适应，咱们楼下的快递太杂了，慢慢就知道了。”

他始终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嗯嗯，谢谢学姐。”

说这话时他已经抱起快递站在褚亦陆面前了。

雨水打**他额前细碎的头发，有些自来卷的海藻般蜷曲依附于湖水周围，黑溜溜的眼珠把清澈写尽。完全是卷毛狗的神态，让人有忍不住撸两把的冲动。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不换电话号码?”褚亦陆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借助了问句。

“你不也是，学姐。”

他显然并不接招。

她对学姐这一生疏又显老的称呼十分抵触，“别叫我学姐，折煞我。”

“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的名字。”

“忘记了。”

他语气淡淡。

轻飘飘的遗忘在褚亦陆耳朵中磨砺了一番才被翻译成报复性的怨怼。

“忘记我的名字却记得我的电话?口是心非。”

她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

“我淋雨了。”

他一改泠然，用充斥了撒娇示弱意味的语气对她暗示。

雨丝像针刺入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面颊，缝织出一个可怜的皱巴巴的面部表情。

任谁看了都难免心生怜悯，更别说褚亦陆。她抬手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替他遮挡雨势攻击。

“知道我的电话为什么不联系我?”

有几滴水从他的鼻尖滑落，像从前无数次回头看挂钟时一样她定定地看去。

滴答滴答。

落进她潮湿阴霾的天气。

为什么不联系你？

只是以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相熟到可以互相联系的地步。连那串数字也是从别人那里偷偷看来的，悄悄记在心里，永远不忘。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

伞面忽然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擂鼓般敲击她绝情做作的语句。故意把自己摆在与他遥远陌生的位置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这习惯在胸腔里作祟，酸涩难抑，她听见那里传来痛苦的哀嚎。

“和别人认识几个月就可以做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和我共处两年就是不熟。” 他特地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学姐，我该说你是有情呢还是无情呢？”

他用冰冷的口气展现出情绪化的一面，幼儿园小朋友讨要糖果和老师的偏心一般。可惜褚亦陆并不是一个好老师。

“我只是你的同学，成绩好一点对你构成威胁才能引起你注意的再普通不过的同学。”

新年的家庭聚会上褚乐乐曾问过他认不认识自己的堂姐褚亦陆，这孩子总喜欢明知故问。他用竞争对手四个字概括了全部关于她的记忆。

褚乐乐转述这件事时一脸骄傲地笑着说:“姐姐的学习成绩真是太好了，让人家一直念念不忘，说当时总想着要怎么超过你，说不定对你怀恨在心呢。”

褚亦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说不清哪里裂开一个口子，因为她悲哀地发现在他眼中自己唯一值得关注的地方原来只有中学时期那耀眼漂亮的成绩。

那天她把自行车蹬的特别快，任凛冽的寒风穿透冬日暖洋洋的防御壳子，失去知觉。

一瞬间的错愕从他眼中闪现。他没想到在饭桌上随便说说的话也被她记挂了这么多年。不过如果有什么词可以准确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话他确实只能找到“竞争对手”一词，她曾经是他追赶甚至提防的对象和目标，在考试做试卷方面。

“什么话都当真介怀可没必要，你总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褚亦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叫嚣:因为那些都与你有关才被我当成颠扑不破的教条刻在象征我生命的石碑上。不管是愉悦的还是破败不堪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不曾遗漏。遇见你之后我变成了一个恪尽职守的雕刻工。

“没事的话我回去吃饭了。”

她失去和他探讨过去的力气，好像开场多么有利最后自己都会败下阵来，向来拿眼前这个人没辙。狡辩多了容易暴露心迹和秘密，尽管这些事用尽心思掩藏也能被有心人窥探得一清二楚，她是一只笨拙的松鼠。

回去的路上褚亦陆故意把步子迈得笨重，发泄一般一脚一个水洼踩下去，拿出不怕洗鞋的凛然气魄。跟在她旁边躲雨的人也遭了殃，不是被水溅到就是落到水坑里。

又被溅了一裤腿雨水后，他终于忍不住指点，“别走有水的地方了，我新换的裤子已经被你弄脏了。”

她恹恹地瞧他，“不想和爱用祈使句的人撑一把伞。”

爱恨嗔痴的嗔字在她眉间写满。

他觉得好笑又无奈，嘴上不再不依不饶，“对不起，又惹学姐生气了，改天我请你吃饭赔罪可以吗?”

男人请吃饭的承诺褚亦陆是不敢轻易相信的，因为宋旻枫一年前打赌赌输了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他完全糊弄过了去，且不说忘性大，不讲信用这一点在褚亦陆那里简直犯了大忌。从此她对宋旻枫产生了信任危机，他讲的话她一定要斟酌一番再选择是否相信。此前这个不言一句就转学的狠心人她更是不敢信。

“哪天?我很忙的。” 她不再去踩水坑，倒是认真规划起来。

“周五下午。”

他回答的干脆利落，像是预谋已久的答案脱口而出。

“晚饭呐，不合适吧。”

她下意识否定，还没有谁请她吃过晚饭，唯恐夜里发生任何见不得人的暧昧事迹。

“中饭太仓促了，不能显示我虔诚的态度。”

鬼使神差的她点头应下，明明想拒绝来着。

褚亦陆浑浑噩噩回到宿舍，一进门就看见顾川庭正吃着一桶泡面看《唐顿庄园》。听见开门声她立马从英剧和香喷喷的泡面中脱离，后仰头问褚亦陆怎么才回来，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吱呀叫嚷。

褚亦陆用遇上熟人寒暄了几句糊弄过去。

“对了，陈恒气消了吗?”

一事未毕褚亦陆就化身为兢兢业业维持人际关系平衡的老师傅。

“气是消了，就是……人有点不正常了。”

“什么症状?”

“傻笑，痴汉笑，脸红……” 顾川庭仔细回想着，“还有淋雨。”

“看来以后这招不能用了，太强劲了。” 褚亦陆并不吃惊，好似对陈恒不正常的举动司空见惯。

“亦陆，你好像就仗着他喜欢你做事不讲分寸，爱对我们说说就算了，对陈恒说他有点承受不住。”

顾川庭现出颇为担忧的神色，她不仅要对两位同事的心理健康状况负责，还牵挂以后新媒体部的安定与否，可谓责任重大。

“好嘞，但是我对他确实有爱，爱就要说出来嘛，亲爱的。”

“林稀净教你些奇怪的东西。”

顾川庭摇摇头，好像在说你简直无可救药，插上耳机继续看《唐顿庄园》。

褚亦陆按照外卖单子上的标价给陈恒转了钱才安心吃饭。

聊天界面停留在她急切热烈的表白上，再无回音，石头撞击水面嘭嘭作响后沉入水底的寂静。

－淋雨小心感冒，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她不放心地打下一行字。

依旧没有回音。

一个小红点出现在通讯录处，没有名字的好友申请，同意后那头迅速发来简讯。

－别忘记周五的约定

末了不忘礼貌地加上学姐两个字。

微信绑定手机号码，还有她的一颗心。

她苦笑，难过于对方也许真的忘记她的名字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学姐

－褚亦陆，我记得

她的名字飞越时间的海，历经漫长的等待再次被他提及。她的心被一条网线猛地攥紧，失去跳动的能力，变成一颗果实，正被少年采摘。